本文作者：陈良明 ，1962年出生于浙江瑞安，特级教师，原浙江省瑞安中学校长。曾任民盟瑞安市委会主委、瑞安市政协副主席，现为瑞安市传统文化促进会名誉会长。

导言/

瑞安中学有跨越三个世纪的办学历程，在不断变迁、扩展的校址中，始终有寺庙庵堂、宗祠民居等建筑。如县前街一部的卓公祠、项氏宗祠，仓前街二部有天王寺、梵行精舍、女莲社，忠义街校区的伍显殿、诒善祠塾、林庆云宅等。在整理挖掘这些史料的过程中，会意外发现其中不乏有精彩的故事。了如法师一生，是一位道姑的传奇，让世人观照到一个纯净的灵魂。

人物名片

了如法师（1913-1999），住西门街西中巷1号，出家前俗名翁阿存，别名杏存，常住名翁了如。她慧心早发，八岁出家，皈依于天王寺（后用作瑞中食堂），拜小默大和尚的同参师弟显默为师，终身念佛，持戒精进。

瑞安天王寺是著名寺院，名僧辈出，尤其在晚清时期出过高僧小默。小默，原姓许，又名大川（1791-1873），瑞安北门外三都岭人，是一位奇才。他从小勤读诗书，过目不忘，十六岁温州府考第三名，人皆谓其神童。师宿有善根，无意功名。年二十出家为僧，住持瑞安城北天王寺（接待庵）。他儒释道皆通，深入经藏，融通儒释，精研岐黄，上至灵素及历代医家名著，无不精读尤医伤寒之病，活人无数，师善诗能画，工画兰竹。时有雅句，出口成诗，书法学天冠山，清秀苍劲，往来皆名士墨客。他的《天王讲寺》一诗，描写了天王寺清幽的环境及悠然自得的修行心境。

岘西何处最清幽，古刹楼台亦可游。

山水数楹无六月，竹松一望醉双眸。

云深地有春前蕨，市近门无夜半舟。

假取小斋风月久，人生何必羡封侯。

初建“梵行精舍”

了如相貌庄严，举止闲静。青年时期，显默要她断绝与外人往来，闭关三次共9年与外人断绝，专心念佛。1937年了如法师等僧尼募缘在西岘山脚下建筑了一座尼姑庵，三间两层一轩，左近天王寺，右临净福庵，闹中取静。取名“梵行精舍”，梵行者意谓清净除欲之行也，精舍是指出家人精练勤修、参禅悟道的场所。

1944年8月瑞安县长许学彬兼任瑞中校长，为扩充校园，要求征收“梵行精舍”庵堂。当时对了如法师而言确实是不舍得、不愿意，因为“精舍”是披荆斩棘，克服万难，大功才成。但考虑办学的重要性及迫于县政府的压力，最后还是同意与学校签订契约，以法币5万元折价转让给瑞中。

《梵行精舍卖尽协议书》的内容是这样的：

立卖绝字。道姑了如今有新庵堂乙座计三间一轩，坐落西北镇西山脚安着，因瑞安中学缺用宿舍，业经了如同意，愿将该堂所有上至砖瓦，中至楼板、板壁，下至地基，一概卖与瑞安中学，作为宿舍之用。三面断定，卖价计法币伍万元，随契亲收完足，并无存留。并经瑞安县政府代表黄亮证明，自卖之后，任听瑞安中学管业作用，卖边不得再有异言。恐后无凭，立卖尽字，永远为照 。

《梵行精舍卖尽协议书》原件

在庵堂转让过程中，瑞中校友、中山大学著名教授李笠先生起了重要的作用。

瑞安中学1956届学生合影，背景原为梵行精舍。

校友回忆

瑞中老校友李继朗先生回忆：“‘梵行精舍’建于民国二十六（1937）年四月，座落西岘山北麓，紧挨瑞中校园西南角的山脚上，是一座木结构的三开间二层楼房，房前大门内还有一片优雅的小院，背靠岘山，环境优美，玲珑清秀。虽非在深山老林之中，却闹中取静，是一所悟禅诵经，相约佛缘，出家修行的好去处。主持尼姑了如，瘦弱身材，当时看来大约四十余岁，我父母都叫她阿存，这可能是她俗名。庵内有尼姑八人，皆较年轻。记得有一次在庵堂里还看到我读西北小学初小时的一位同学，穿着尼姑袍在做佛事，后来又在仓前街看见她尼姑之身，但她低头快步离开了，估计她已剃度出家为尼。她家住仓前街，距我家第一巷很近，我曾去过她家里，只有很小一间房，境况十分贫寒，与她母亲相依为命，她的年龄比我大几岁，学习成绩很好，个子瘦長，可能因贫穷或变故，也可能与佛有缘，但小小年纪，远离红尘，皈依佛门，令人深感遗憾！主持了如，读过书，有点文化修养，对佛经也有些研究，喜好结交文化人，她认识我父亲，暑期时我父亲从外地放假回来，她会来看望，同我父亲探讨一些佛经问题，所以与我家人很熟悉，我小时也常随母亲前往庵堂烧香拜佛。1944年瑞中为扩大校舍，向县府提出征收‘梵行精舍’作为教师宿舍之用，了如主持本不愿搬迁，但以兴学为重，还是答应了。当时瑞中校长由县长许学彬兼任，许县长是我父亲任教中山大学时的学生，曾来我家拜访过二次，了如主持为落实迁移经费与选择新址诸事，曾多次前来我家，请家父帮助与校方沟通洽谈，并请家父写了一篇‘重建梵行精舍募缘启’，以募缘集资建造新庵堂。”

庵堂归属瑞中后当时作为教师宿舍，后来图书室、医务室也曾放过里边。1983年原“梵行精舍”拆除，1985年底在原址上建成瑞中新图书馆。

重建“梵行精舍”

了如法师转让了“梵行精舍”后，在瑞中东南角的小河边选了一块宝地，重建“梵行精舍”。为了帮助解决重建经费的不足，1944年李笠教授帮助起草了《重建梵行精舍募缘启》。

《重建“梵行精舍”募缘启》

瑞安昔称小邹鲁，文物负先进之望。佛于吾浙，创宗立说，史迹昭煌，于吾瓯亦自有其文化上交流相摄之因缘。以哲学之价值估佛学，既见慧光，以宗教之威权论，佛教亦居高位。佛于此间树立风徽不亦宜乎？吾邑西北一隅旧有悟真、天王诸寺，为佛氏运广长古，紫霞山麓又有崇真旧观，为道统播扬教义，儒士潜修则复有鳌山古阁。居岘首而俯瞰飞云，各教胜迹，晖映江山，今日凭吊遗躅，尚有无家之感也。比丘尼了如等八人，或属兰闺宿慧，或因寡鹄多悲，息心古井，任足空门。民国廿五年八月发大愿力于紫霞山麓以积资筑梵行精舍，并力斩棘凿崖，躬荷劳瘁。民国廿六年四月廿六日，栋宇落成。晨钟暮鼓，戒行清严。方期天花散座，祇树成园，适以乡校扩址，势宜移割。了如等以兴学为重，顺从众议，再择定城北锦湖之旁，重建招提。虽稍远山林，而楼台临水，岚影当窗，景物弥见幽渺。他时点缀河山，嗣音名刹，露文化之曙光，宁非吾辈所厚望欤！惟以比丘尼等力薄，难胜巨任，深愿十方施主解囊护法，共襄善举。不惟了如等得免失栖之苦，即地方前途，佛教前途，实利赖之。是为启。

校友回忆

瑞中老校友李继朗先生：“新庵堂于抗战胜利后建成，举行落成迁庵法会那几天，我看到庵堂屋檐下挂满着红布条幅，热烈隆重。墻上 ‘梵行精舍’ 四字，苍劲有力，估计是瑞安某位名人题写，因了如善于结交文人，他自己或托人请名家书写牌匾都有能力。1951年我离开瑞安时庵堂尚存，四、五十年前文革时期，我姐姐回瑞安曾遇见了如，她与我姐姐说，对我父亲十分感激，我父亲去世后她曾梦见我父亲，她还念了许多佛经送我父亲，以表示纪念，后来此庵不知为何消失了，比丘尼们也不知去向何处！”

1951年了如法师与师兄了中等尼姑积极响应佛教与社会主义相适应，组织草编社实行农禅结合，以自食其力，日间生产劳动，晚上诵经。由于政府对僧尼还俗的要求，1953年1月将多年积蓄资金与隔壁女莲社尼姑合伙（股东13人），在许宅巷24号（许松年故居）投资创办“新大成草蓆作坊”，担任经理（厂长），组织女尼参加蓆厂工作。蓆厂办得有声有色。1957年转为公私合营，改名为“瑞安草织厂”，后来又改名瑞安仪表元件厂。根据市场需求，先后生产过草蓆、麻袋、五金，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曾经为瑞安工具厂代工过知名产品“天一牌”羊角锤。作为瑞安市文保单位，市政府在2017年12月花重金将许松年故居的厂房收购遣散，交由文保部门修缮保护。

再建“梵行接待寺”

1958年在“献堂”、“献庙”和“接管”等“左”的政策作用下，“梵行精舍”被外单位占用，了如退居瑞中隔壁居民家中。在1958年爱国卫生运动中，发动全民“除四害”（老鼠、麻雀、苍蝇、蚊子），由于佛教徒内心坚守“不杀生”戒律，了如不小心说了一句：“罪过霉”！结果确定为唱反调，列为“拔白旗”对象，受到批斗示众，撤去厂长职位。1979年从瑞安仪表元件厂（前身瑞安草织厂）退休。

粉碎“四人帮”后，国家拨乱反正，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逐步落实。1981年受当地居士邀请，同徒弟性者迁居仙降马道上埠村传道弘法，重回沙门，再建“梵行接待寺”，当地人惯称“上埠堂”。了如法师是名僧显默的门徒，师出天王寺，名师出高徒，同时她又勤奋好学，不断求教于李笠等贤达名流，戒定慧三学精进，道风四布。1998年瑞安市佛教协会推选年长而又德高望重的僧尼和居士组成瑞安市佛教咨议委员会，法师当选为副主任，1999年6月25日了如法师在上埠梵行接待寺圆寂，世寿87岁，僧腊79岁。了如法师的徒弟性者法师，俗名钟玉云（1924-2021），台州玉环人（旧属温州），读过师范学校，是一位有文化的女尼，世寿98岁，她修行精勤，景随了如师父一辈子，恭敬有嘉。现在的主持是释则安，是她的徒孙了，1981年5月到上埠梵行接待寺，她说了如师太于1981年1月到这里，早她一步。提起师太、师父，释则安法师说：她们很有文化，五根齐备，显露一脸的崇敬与骄傲！

现在改建的“梵行接待寺”是释则安主持精进办道，募缘2000万元于2022年5月而建，清净庄严，蔚然壮观。如今“梵行接待寺”的建筑布局与过去两个“梵行精舍”非常相似，入口在左边，从两扇小门进出，前面一个小庭院，是有意传承，还是无意造作，不得而知。在交谈中，释则安师父有一个强烈愿望，希望仓前街的“梵行精舍”能重归佛门，潮音再起。

从西岘山下到马道上埠，“梵行精舍”已延续86年的香火，三易福地，从了如师太，到性者法师再到今天的释则安主持，师徒三代比丘尼求戒堪忍，持钵传音，慈航广渡。“统摄凡愚登道岸，解除烦恼证菩提”（节孙诒泽联），也许这正是信仰的力量，梵行的真谛。

致谢

感谢李继朗先生的帮助。李继朗先生由于他家与了如法师的渊源，与瑞中的关系，在《上海瑞中校友通讯》亲自撰文回忆少年时对“梵行精舍”的见闻及他们一家与了如法师的交往，屡屡打听了如法师最后的归宿。

感谢隆山寺了证师父的帮助。在查找瑞安佛教史料的过程中，有缘得知了如法师的圆寂地以及她的传人。